文/洛水钟鸣
（识局微信公共账号zhijuzk）
无台账，不落实。
“小李，上级督查反馈问题整改的工作方案，印了吗？”
在一个普通周二的清晨，马科长忽然走进王兴和李莉的办公室，劈头就问。
“印、印了呀。”还在补妆的李莉看起来有点慌乱，“昨天下午印的。”
“哦。”马科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那你赶紧对着方案，做个整改台账。”
“啊？真要做台账啊！”李莉脱口而出。
王兴笑了起来。“我说什么来着？”他坏笑着说，“现在哪有方案不配台账的？”
李莉瞪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着马主任：“就是做个表格，把方案里的措施啊，责任科室啊，完成时限啊，都粘贴进去，让大家填进展呗？”
“这还用问。”马科长说，“抓紧时间做出来，发下去。告诉他们，咱先按一个月调度一次来搞。”
李莉点了点头。“唉，真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用。”她小声咕哝道。
她的声音很小，但马科长还是听见了。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的声音忽然透出一丝疲惫，“你没台账，怎么抓的落实？下回督察组来‘回头看’，你拿什么交差？”
李莉心想也是，督查整改可是大事，要是没个台账，下回人家督查组说你局里不重视，不抓落实，那罪名可就大了。
但这台账着实难做。毕竟这套整改方案经过多方审核、多轮修改，已经达到了创纪录的27000多字，光把它们全粘进表格，调整好格式，就花了她整整一天的时间。
这时已经是这个月的中旬。等把表格发下去，让各科室填好进展情况，再收上来，汇总好，已经又过去了十多天。眼瞅着将近月底，李莉估摸着快要开整改推进会了，没等马科长催，就交上了一份厚达90多页但十分规整漂亮的整改台账。
马科长很满意，拿着台账去找局长汇报了。等他回来，王兴和李莉发现他脸上是一副难以名状的表情。
“张局很满意，表扬了咱几句。”他说，“他说既然咱准备差不多了，后天上午开推进会吧。”
王兴和李莉同时“哦”了一声。这时王兴已经写完了张局长在推进会上的讲话，李莉的台账也做好了，剩下的工作就是下通知、布置会场，不难。
“但是局长让把台账再调一下。哎，你先别急。”马科长看李莉瞬间露出一副哭丧脸，赶紧说，“不是让你调内容。他的意思是，你现在这个台账，是按措施排列的，他想让你按科室排列。”
“啊？！”李莉差点跳起来，“重新排？那还不如让我调内容呢！”
“重新排一下很难吗？”马科长似乎有些不理解。
李莉看上去快哭出来了。“这不是重新排一下的问题。”她着急地说，“您看，比方说这第一条吧，‘提升党组会科学化规范化水平’，这个事除了咱们，办公室、研究室、人事科、宣传科，也都要整改。现在咱按措施排列，整改进展都填在一起了，要是分开按科室排列，整改进展岂不是要分开填？”
马科长好像还是不太理解。“分开填就分开填呗，他们报进展的时候，不就是分开报的吗？”
“当然不是啊。”李莉又急又气，脸涨得通红，“这个事，总共就这么点进展，当时他们都没填，我自己编了一段话，填进去的。”
“那现在就好了嘛。”马科长两手一摊，“局长之所以要按科室填台账，就是这个意思，不能让这些科室‘借着大水打漂’，每个科室都得整改。”
“但是……这……”李莉皱眉道，“后天上午就开会，现在来不及重新调度啊……”
“有什么来不及的。”马科长无所谓地说，“小王，你帮着小李一块下通知，让他们明天中午之前，把台账重新填好，报过来。”
王兴愁眉苦脸地跟李莉一起，挨个给科长们打电话，解释了一圈，顺便被阴阳了一圈。在一片骂声中，各科室纷纷加班，但就算这样，等29个科室的台账重新收齐，也到了第二天的下午5点多。
王兴和李莉又加了一夜的班，总算把台账重新汇总、梳理、排版，交了差。张局长在会上挺满意，又一次表扬了马科长和两个年轻人。
但三人都没高兴太久。第二个月的月初，区里召开上轮督查整改调度会，张局长从会上回来，还没坐下，就把马科长叫了进来。
“老马啊，今天会上，我听工信局和住建局发言，他们都是半月调度一次进展情况。你说，咱一个月才调度一次，是不是太少了？”
马科长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半、半个……月？”他忽然有些结巴，“这……这我看……没必要吧……”
张局长倒也实在，皱眉道：“我看也没必要。可是你想，大家都汇报整改进展，人家都是半月一调度，咱才一月一调度，就显得咱不够重视啊。”
“那、那倒也……也是啊。”马科长愁眉苦脸地说，“但这也太……太形式了一点吧……”
“唉。”张局长叹了口气，终于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椅上，“没办法啊，咱不能落在人家后面。要不咱一星期一调度？”
马科长瞪大了眼。“这、这个……”
他知道他必须站出来了——不光是为了同志们，也是为了自己。于是，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他从多个角度向局长痛陈利害，终于劝得局长同意了每半月调度一次台账。
可惜各个科室似乎并不领情。李莉下完通知后，局里依然是骂声一片。
骂就骂吧，马科长和王兴、李莉都早已习惯了这种状态。不过这一次他们很忐忑，因为他们知道，依张局长的脾气，最终还是会变成一星期一调度。
果然，才开了两次半月推进会，张局长就忽然在会上宣布，从下周起，整改台账改为每周调度。
会场上鸦雀无声。只有马科长默默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这一次局长亲口宣布，总算不用自己背锅了。
但这个台账该怎么填下去呢？李莉愁眉苦脸，王兴却难得发挥了奸佞小人的作用：“科长，局长直接在会上这么说，那是对咱半月一调度的节奏不满意。现在，每周调度这个事，是局长亲自布置的，也没咱啥功劳。要我说啊，咱得加加码。”
“你说什么？！”李莉差点抡起订书机朝他砸过去，“这还要怎么加码？！”
“对啊，你说说，还要怎么加码。”马科长眼睛一亮，“说来听听。”
“简单啊。”王兴朝李莉抱歉地一笑，似乎也在为自己的冒失感到后悔，“让他们周一报工作计划，周五报工作进展。”
“你？！”李莉忍不住喊了起来，“你疯了？为了这个破事，占用我两天时间？！”
“我看行。”马科长抢在李莉喊出更多难听的话之前说。
李莉差点没噎死。“科长，这——”她着急地说，“这也太——”她说着说着，忽然灵光一现，“要不这样，让王兴负责周一汇总工作计划，我负责周五汇总工作进展。”
“啊？！”这次轮到王兴喊出来了，“我？我——”
“——我看行。”马科长又说。
李莉露出了“来啊，互相伤害啊”的微笑。
就这样又过了两周，在一个周五的下午，信息二科的徐伦到王兴办公室报材料，被李莉叫住了。
“哎，我说徐哥，你这台账，进展情况怎么跟上周一样？这周没进展吗？”李莉一边翻着一摞厚厚的表格，一边说。
徐伦哼了一声。“进展？”他苦笑着说，“姐姐，我们科加上科长一共才仨人，所有人都来填你这进展台账了，上哪有进展去？”
“你这话说的。”李莉说，“大家不都一样吗，怎么人家还有进展呢。”
“你要想在纸面上有进展，也行，我给你编点。”徐伦又哼了一声，“反正实际的没有。现在周一写计划，周五写进展，还要开会、学习，哪有时间干事？”
“你那不是还有周二、周三、周四嘛。”王兴打趣道。
“大哥，你以为就你这一个台账啊？”徐伦明知王兴在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道，“除了你们，还有7个科室要调度台账，而且人事科还要调度俩台账。我们一周光填台账，最少要花三整天功夫。”
李莉笑了起来。“哪有那么夸张啊？”她说，“你把上周的台账简单改改，不就好了？哪用那么多时间？”
“我简单改改，你不是不愿意吗？”徐伦白了她一眼，“你嫌我没进展啊。”
“那也是哦。”李莉一时没话了。
王兴跟着也叹了口气。“唉，我看呐，区里早晚要整治过度填台账。”
“可别可别。”李莉赶忙说，“那样一来，我还要弄一个‘整治过度填台账的台账’，快饶了我吧。”
她说完这句话，王兴和徐伦都愣了一下。
随即三人都笑了起来。团结和谐的氛围充满了整间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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