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王峰北京报道不出意外的,杨红(化名)所在幼儿园的大班今年只剩下了一个。
“近几年入园儿童减少得很快,前年有三个大班,去年只剩下两个,今年9月开学后,我们把两个大班合成了一个。”杨红说。
生源减少,作为园长,杨红开始为幼儿园的生存发愁。这是一所营利性幼儿园,没有政府财政补贴,收入完全靠保教费。
“学费少了,但房租、工资却没减。幼儿园只好想办法开源节流,好在教育局了解幼儿园的难处,允许幼儿园开一些延时课增加收入。”杨红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
少子化和城镇化人口趋势下,教育格局和配置将受到严重影响,并已在学龄段最低的学前教育开始显现。2022年全国共有幼儿园28.92万所,比上年减少5610所,学前教育在园幼儿4627.55万人,比上年减少177.66万人。
在近日21世纪教育研究院举办的“新时代教育的转型”研讨会上,21世纪教育研究院名誉理事长、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委员杨东平说,“教育资源一下子就从不足到过剩,大趋势非常明确,对教育内在的影响非常深刻。”
学前教育资源过剩,接下来一系列问题待解,教师要不要裁员?乡村幼儿园要不要撤并?民办幼儿园要不要退出?
政府部门应该积极作为
9月4日早上7点多,河南郑州,一些正准备送孩子上幼儿园的家长突然收到了消息。
据报道,郑州慧凡超凡幼儿园的老师在班级群内发布了当日闭园的消息,并告知学生家长,幼儿园资金链断裂导致老师工资没有正常发放,没有老师上班,幼儿园闭园,开学时间另行通知。如幼儿园不能正常开门,后续学费将一一退还。
此前,该园园长曾回应媒体称,由于今年幼儿园生源数量下降,之前做了很多优惠活动,导致入不敷出,所以资金链断裂,最后决定闭园。
新郑市教育局工作人员称,慧凡超凡幼儿园是民办幼儿园,属政府监管园。目前,幼儿园已经无法开园,教育局也已经介入,积极进行相关善后处理工作。
未来,幼儿园倒闭或许不会是个案。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认为,民办幼儿园因生源危机而关门,不能将其视为民办幼儿园自己的事,政府部门应该积极作为,做好出生人口下降背景下的学前教育资源优化配置,保障“幼有善育”。
生源减少,幼儿园开始撤并,并已从乡村幼儿园开始。今年8月,河南省邓州市教育体育局印发批复,同意撤销22所设在乡镇和村的中小学、幼儿园,还有7所乡村幼儿园变更为小学附设班。
“乡村目前是学龄人口流出的状态,意味着未来小规模化学校将是常态,并且会有越来越多的中心校变成小规模学校,越来越多的教学点消失,变成空壳学校。”东北师范大学中国农村教育发展研究院教授刘善槐在研讨会上说。
人口减少对幼儿园的影响将继续向小学、中学传导。刘善槐介绍,他在东北某县级市调研了解到,2022年该市新生人口约1200人,当地官员介绍,未来六年会流出三四百人,到他们上小学时,全市一年级的学龄人口只有八九百人。
“如果不考虑他们的分布,意味着全市有一所小学就够了。”刘善槐说。
教育部等三部门近日印发的《关于实施新时代基础教育扩优提质行动计划的意见》指出,各省(区、市)要适应城镇化和学龄人口变化趋势,制订优化县域义务教育资源配置的指导意见,着力加强寄宿制学校建设,办好必要的乡村小规模学校,适当整合小、散、弱的乡村小规模学校,同时保障必要的上下学交通条件,健全家校常态化沟通机制,切实提高学校教育教学质量。
同以往政策相比,“适当整合小、散、弱的乡村小规模学校”是新的政策话语。目前,国内多地出台了优化乡村中小学幼儿园布局的文件,其中提出撤并学校、集中办学等举措。
简单按照人口数量撤并学校的做法需要警惕。我国曾经实行过乡村学校“撤点并校”,但随后出现了校车安全事故、寄宿制学校低龄学生心理健康、乡村学生走读难等社会问题,因此随后“撤点并校”放缓,小规模学校得以保留。
熊丙奇在研讨会上介绍,一些农村小规模学校校长反映,简单、突然的撤并小规模学校对学校教职员工的打击较大,地方政府应该履行教育投入职责,按照国家的要求保证教育投入,不能因为财政压力原因撤并学校。
“有的乡村小规模学校的办学质量不错,摸索出了特色化办学路径,如果‘一刀切’关停,将来就没法吸引生源回流乡村了。”熊丙奇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
中国社会科学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研究员牛建林认为,教育发展是民生问题,也是公共事业,不能简单地从所谓的经济效益或效率方面去布局,一定要紧跟实际需求来,哪里有孩子,哪里就应该有教育,而且尽可能地提供高质量的教育。
21世纪教育研究院学术委员、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则认为,《义务教育法》要求就近入学,地方政府要完整准确理解法律的精神,不能过于抬高孩子上学的成本。
过剩的学前教育资源向托育开放
当适龄儿童减少,多出来的幼儿园教师、校舍等资源该何去何从?
在“新时代教育的转型”研讨会上,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副教授冯婉桢说,幼儿园教师分为专任教师和教职工等不同类型。专任教师的数量在未来3、4年会出现区域饱和,但是教职工类型多元,还是存在结构性短缺。
“未来,我们建设高质量教师队伍,不仅要实现教师人数的充足和适配,教师本身素质素养的提升,还要实现教师分布、结构的均衡。”冯婉桢说。
目前,在学前教育领域,不同省份教师配备差异极大,一些地方已经出现教师富余情况,但是还有一些省份教师严重短缺。
这就需要做合理的教师资源的统筹和细分。“我们要在缺编的地方补充高素质教师,在教师富余的地方探索托幼一体化,把富余的教师引流到托幼教师队伍中来,根据实际情况扩大现有的教师资源的效益。”冯婉桢说。
8月28日,《学前教育法(草案)》(以下简称“草案”)首次提请十四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五次会议审议。在分组审议时,将过剩的学前教育资源向托育开放,成为讨论的焦点。
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郝平提出,草案调整的主要是3-6岁学前儿童的保育和教育。同时,0-3岁幼儿的照料和托育同样也是一个重要的社会问题,并对儿童的身心健康有重要影响。
郝平建议,目前草案规定,“有条件的幼儿园可以开设托班,招收二周岁以上三周岁以下的儿童,提供托育服务。”立法机关可对此统筹考虑。
对于幼儿园托班的招生范围,有审议人员提出了更大胆的建议。
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丛斌建议,“招收二周岁以上三周岁以下的儿童”改为“一周岁以上三周岁以下”。
全国人大宪法和法律委员会委员冯建华则建议,删除“招收二周岁以上三周岁以下”的限制。“有条件的一岁半也可以,同时也考虑有些幼儿园生源少,办园规模太小。再一个考虑是要多给家庭提供一些支持和帮助。”冯建华说。
财政投入是学前教育发展根本保障
在现实条件下,幼儿园,尤其是公办幼儿园和普惠性民办幼儿园必须想办法扩大生源,这是它们的生存线。
这是由学前教育的经费保障体制决定的。“小学的经费由财政全口径保障,有编制的小学教师的工资由财政发放,但幼儿园的经费来自财政生均经费和保教费,即便是公办幼儿园也有大量合同制教师,要由幼儿园发放工资。”刘善槐说。
刘善槐曾针对一所地方幼儿园做过测算,该所幼儿园的保教费是每生每个月390元,一一年收9个月,政府补贴是每生每个月365元,一年按12个月进行补助。即便以每名教师3500元的收入计算,维持这所幼儿园运转,也至少需要115名幼儿。
对此,学前教育法草案专设“投入与保障”一章,强调政府应加大财政投入,学前教育财政补助经费列入中央和地方各级预算。
列席分组审议的全国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田学军提出,财政投入是实现学前教育普及普惠安全优质发展的根本保障。近些年,各级政府逐步加大了学前教育的财政投入,但是还存在较大差距,主要是普惠性投入保障机制不够健全,各级政府投入分担责任不明晰、投入占比低,导致公办园运转比较困难,民办园缺乏提供普惠服务的积极性,严重制约可持续发展。
田学军提供了一个数据:2021年,我国财政性学前教育投入占财政性教育投入的比例只有5.9%,在各学段中占比最低,明显低于同等经济发展水平国家平均11%的水平。
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全国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委员庞丽娟表示,目前全国已有29个省份出台了公办幼儿园的生均财政拨款标准,20多个省份出台了普惠性民办幼儿园的生均财政补助标准,但仍有一些省份尚未出台生均补助标准。已出台的标准普遍较低,不少省份年标准在500元及以下,每个月只有50元,甚至更低,直接影响了幼儿园的有效运转、教师待遇保障。
“希望通过教育结构不断的优化,教育资源配置方式不断的完善,使教育和人口的变化实现良性互动。”刘善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