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继宾大校长因“反犹”风波辞职后，本周二，哈佛大学校长Claudine Gay也宣布辞职。作为哈佛有史以来首位黑人校长，Gay的风光上任和黯然离场形成了鲜明对比。在支持者和反对者争论不休之际，他们共同的疑问是：谁将会是下一个？

文丨Chelsea 编丨Luna

美国当地时间1月2日下午，Claudine Gay辞去了哈佛大学校长一职。这也让她成为哈佛有史以来任期最短的校长，仅仅6个月2天。

Gay表示，她近几个月来目睹学校的紧张和分裂削弱了信任的纽带，人们对她反对仇恨和维护学术严谨的承诺产生怀疑。在与哈佛大学校董委员会成员沟通后，她决定辞去校长一职，这符合哈佛大学的最佳利益。

她在辞职信中写道：“当回顾我的短暂校长职任时，我希望它被视为一个重新唤起对努力寻找共同人性重要性的时刻，一个不允许敌对和恶言相向、破坏教育这一重要过程的时刻。”

哈佛大学前任校长Claudine Gay

哈佛大学校董会的声明也给Gay留足了面子：“虽然Gay校长已经承认犯了误判，并对其负责，但她在面对个人诋毁和持续攻击时表现出了非凡的韧性。尽管其中一些情况发生在公共领域，但很多都以令人厌恶的邮件和电话的方式对她进行了令人发指的、有时是种族主义性质的谩骂。我们以最强烈的措辞谴责这样的攻击。”

随后，声明也公开了Gay的临时接任者——经济学家、内科医生、哈佛大学教务长兼首席学术官Alan M. Garber。而Gay将继续担任哈佛大学政府和非裔美国人研究的终身教授。

就在上个月，Elizabeth Magill因为“反犹争议”主动辞去宾大校长的职位，同样成为宾大任期最短的常任校长。

但Gay辞职的情况，还是稍微有些不同。

最直接的原因，是学术上的抄袭争议。最早可以追溯到《纽约邮报》去年10月的一期报道，说的就是Gay过去发表的论文存在抄袭行为。直到最近，一个又一个抄袭的“瓜”接连被爆料，还一个比一个大。场面已经难以挽回了。

而另一个原因，和宾大校长一样，是“反犹争议”。去年，宾大、哈佛、MIT同时迎接女校长接任，一时之间还被传为美谈，结果10月，三位校长就坐上了美国众议院教育和劳动力委员会听证会，接受“反犹争议”的问询。她们在听证会上含混不清的回答，引发了舆论的许多不满。

如今，宾大、哈佛校长都已经辞职，MIT的校长会是下一个吗？

论文抄袭成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和宾大校长辞职不同的是，哈佛校长辞职的直接导火索是因为涉嫌学术不端。

2023年12月17日，保守派在线杂志《华盛顿自由灯塔报》发文表示在Gay已经发表的17篇作品中，有7篇存在抄袭。

在一篇2001年的文章中，Gay几乎完全抄袭了威斯康辛大学麦迪逊分校政治学教授David Canon的近半页文字。尽管在参考文献中，Gay添加了Canon教授的作品，但是在被指控抄袭的文字附近并未标注引用。

动图来源：The Washingtong Free Beacon

除此之外，Gay的2个脚注也几乎完全照抄了Canon的尾注。

动图来源：The Washingtong Free Beacon

面对指控，哈佛大学很快表态，Gay校长的“重复性措辞”虽然“令人遗憾”，但并不构成学术不端行为，因为这并非“故意或鲁莽的”。

而一些未被Gay标注引用的学者，则坚称Gay没做错任何事情。Canon教授在接受《华盛顿自由灯塔报》采访时，表示“完全不担心这些文字问题，因为这根本算不上学术抄袭的例子。”

动图来源：The Washingtong Free Beacon

2024年1月1日，《华盛顿自由灯塔报》再度发文，声称Gay新增6项抄袭指控，总指控数量以达到近50项。其中就包括Gay在博士论文中，抄袭了导师Gary King的一整句话，来描述一个数学模型，但未在文中标注引用。

尽管导师King站出来为学生辩护，在社会科学领域中，技术描述不需要引用，因为解释一种方法或公式的方式只有那么多种，但《华盛顿自由灯塔报》表示哈佛1998年（Gay完全博士论文的那一年）的学生手册白纸黑字写着：“如果该策略或方法并非你独创，请引用告诉读者，方便他们查阅原文。”

该报不仅直指Gay抄袭范围似乎影响了她近一半的出版作品，而且质疑哈佛大学监管机构——哈佛大学理事会审查的严谨性。

由于哈佛大学理事会此前表示内部审查花了几周的时间，远远少于其他抄袭调查的6-12个月，而且拒绝透露审查学者的名字，只是单方面表示“由杰出的政治学家独立完成”。《华盛顿自由灯塔报》表示“我们有理由相信理事会的调查是一场骗局。”

另一边，哈佛大学的部分教授和学生也开始对Gay心存不满，认为她的待遇充满了虚伪和双重标准。

哈佛医学院精神病学家Omar Haque表示，抄袭例子之多，令人难以想象这一切都是无意的：“与近年来相比，Gay在上世纪90年代的涉嫌剽窃可能更严重，因为用电脑复制/粘贴文本，剽窃更有可能不是故意的，但是用打字机剽窃需要更多的努力。”

在匿名发表的专栏文章中，哈佛荣誉委员会的一名学生写道：“学生们经常因为像Gay这样的行为而被停学。”

在众说纷纭之下，有关Gay校长抄袭指控的争论陷入了一场罗生门。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哈佛大学的声誉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危机。一位Gay校长的朋友透露，其实在《华盛顿自由灯塔报》发布新一轮指控投诉时，Gay校长已经决定辞职。

在辞职声明中，Gay为自己的学术履历辩护，并暗示自己成为高度个人化和种族主义攻击的目标：“在所有这一切中，令人痛苦的是，对于我对抗仇恨和坚持学术严谨的承诺产生了怀疑。这两个价值观对于我个人来说非常重要，受到个人攻击和出于种族动机的威胁令人恐惧。”

房间中的大象：巴以冲突

事实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更深次的原因是Gay处理哈佛学生反犹言论争议的方式。

这事还得从2023年10月说起，当时巴以冲突一触即发，全美各地高校爆发了至少数百起抗议活动，其中也不乏以藤校为代表的美国精英高校。

而由34个哈佛学生组织共同签署的一份声明，矛头直指以色列政府对所有正在发生的暴力事件负全部责任，激起了华尔街高管的强烈反对情绪。

对冲基金CEO、哈佛巨额捐款人、亿万犹太富翁Bill Ackman要求哈佛大学交出涉事学生名单。Ackman在X（原Twitter）上表示：“在发表支持恐怖分子行动声明时，一个人不应该借着群体盾牌，躲在众人后面。”

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几位商界领袖也纷纷加入Ackman队伍，希望哈佛大学公开签署这封信的哈佛学生，并表示永远都不会雇佣他们。

众人都非常好奇哈佛大学会如何应对这场风波时，新上任的校长Gay发表了一段视频声明，表示她强烈反对“哈马斯犯下的野蛮暴行”，同时她认为学生有权发表自己的观点，但是学生的观点不代表校方意见。

“哈佛倡导言论自由，当然也包括我们很多人觉得反感甚至离谱的观点。我们不会惩罚或者制裁任何表达这类观点的人。”

她拒绝惩罚涉事学生，也不会向企业或者个人提交学生名单。硬刚的态度，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学生隐私，但是签名的学生团体领袖还是遭到了人肉搜索。

10月11日，一辆由保守派媒体活动公司赞助的卡车出现在了哈佛校园内。卡车配有超大的电子屏幕，滚动播放着参与签名的学生姓名和照片，并用醒目的字体将他们称为“哈佛头号反犹分子”（Harvard’s Leading Antisemites）。

在如此高压之下，最初参与签名的34个学生团体，至少撤回了5个。哈佛一位匿名接受采访的学生表示：“我们很遗憾共同签署该声明的决定被解读为对以色列最近发生的暴力袭击的默许袭击。”

相比被架在火上烤的哈佛学生，校长Gay日子更不好过。本来发表声明就晚了一拍，不温不火的表态更是引发一些政客不满，其中也不乏哈佛校友。

美国共和党参议院、哈佛法学院毕业生Ted Cruz在X 上公开表示：“哈佛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连哈佛大学荣誉校长Lawrence Summers也站出来公开批评哈佛现任领导层，他在X上写道：“哈佛领导层的沉默......让哈佛对针对以色列的恐怖行为表现得充其量是中立的，对此我感到恶心。”

架在火上烤的不止有哈佛，宾大和MIT也不好过。12月5日，美国国会以校园“反犹主义”为主题，对这3所大学校长进行传唤，进行了长达5小时的质问。

哈佛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的3位校长在美国国会听证会上

在听证会上，众议院共和党四号人物、哈佛校友Elise Stefanik以假设性问题质问：“公开呼吁对犹太人进行种族灭绝是否违反学校规定？是还是不是？”

这问题吧，乍一看，没啥大问题。但是仔细盘盘，很快就会觉得不对劲。要是回答是吧，那是不是学校目前就有反犹极端言论，但是校长没有作为呢？如果回答不是吧，那是不是学校在纵容对犹太人的暴力言论呢？

为了谨慎起见，法律专业出身的宾大和政治学专业出身的哈佛校长，不约而同以法律的底线为自己辩护，强调取决于具体情况：“如果言论变成行动的话，那么就可能被校方视为骚扰。” 潜台词就是如果只是言论，那么身为校长，她们有义务维护美国宪法赋予学生言论自由的权利。

MIT校长的回答略微不同，她先是直截了当地否认了MIT校园内有极端反犹主义，然后表达了和另外2所学校校长差不多的观点。

然而，3位校长政治正确式的回答，让美国犹太群体更加生气了。石岭资产管理公司(Stone Ridge Asset Management)的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罗斯·史蒂文斯(Ross Stevens)，宣布撤回对宾大的1亿美元捐款，还表示如果Magill还担任校长，他就不会再捐款。

多位犹太金主宣布撤回对学校捐助后，宾大校长和董事会主席于12月9日宣布相继辞职。

相较于宾大“认怂”的表现，哈佛大学董事会（也被称为“哈佛公司”）选择发声明力挺Gay，相信她是帮助哈佛治愈和解决当下非常严重社会问题的正确领导者。

该声明还表示，哈佛大学关于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袭击以色列的初步声明“应该是立即、直接和明确的谴责”，并补充说：“种族灭绝的呼吁是卑鄙的，违背了基本的人类价值观。Gay校长已经为她处理国会证词的方式道歉，并承诺将加倍努力打击反犹太主义。”

看哈佛大学董事会要撑Gay到底的气势，想直接用“支持反犹”的理由让Gay下台看来是行不通了，职业身份成了Gay下一个被攻击的角度。

在学术圈，最重要的就是学术名誉，之前因为学术造假或者学术不端辞职的校长，也不少了。Gay也会是其中之一吗？

没想到还真有证据。在反犹风波和学术不端指控的双重夹击下，Gay很快就败下阵来，加入了“藤校校长失业群”中。

哈佛校长辞职，舆论褒贬不一

Gay的突然辞职，自然是引发了新一轮的舆论争议。支持Gay下台的人们认为，Gay的辞职意味着一场长期斗争的胜利。

以色列和美国双重国籍、老兵Lou Laskey觉得，针对犹太人的仇恨言论，存在双重标准。“如果你把哈佛、MIT或宾大校长们话中的‘犹太人’改成‘黑人’、‘跨性别者’、‘残疾人’，或者是‘LGBTQ人群’，她们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华盛顿地区犹太社区关系委员会的执行主任Ron Halber觉得哈佛大学董事会没能抓住机会。“Gay和哈佛董事会明知道全国都会关注自己的发声，却没有利用这个机会，毫不犹豫地豫谴责反犹主义。”

而揭露了许多Gay抄袭证据的记者Christopher Rufo在X上批评Gay“没有为减少反犹主义、连环剽窃、恐吓自由新闻和损害高校承担责任”，反而把批评她的人都打上了种族主义者的标签。

“这就是DEI（Diversity Equity Inclusion，指多样性、公平性 、包容性）意识形态的毒害，她走得好！”

而支持Gay继续当校长的人则开始为她打抱不平，认为美国国会的手伸得太长了，担心美国高等教育的学术自由会受到政治化影响。

最挺Gay做校长的就是她的学术界同事，哈佛法学院教授Randall Kennedy告诉《纽约时报》，这些抄袭指控是由“专业中伤者”和“恶意行为者”炒作出来的，还暗示哈佛可能不会配合国会仍然正在进行中的调查。

霍利奥克山学院前任校长，现任美国学院和大学协会主席Lynn Pasquerella就写道：“这些指控是有针对性的，说明高校正在越来越政治化。”

她并不意外Gay最终会辞职，但沮丧和悲伤是难免的。美国大学素来看重自主权，如果美国政府干涉大学的行政任命、教授的终身职位与晋升，那很可能会破坏美国高等教育的基石。

另一位哈佛法律学家Charles Fried话说得更加直白，他认为这些指控就是“极右翼对精英的攻击”。“如果是别人来指控，我可能还相信一部分，但这些人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哈佛大学历史学教授Allison Frank Johnson在接受CNN采访时表示:“独立的大学，不受外部政治影响，是民主繁荣的最关键因素之一。对我来说，整件事情危险的地方是基于任何政治动机对大学及其学术的第二次麦卡锡主义攻击，我们将失去独立的大学。”

“这是一个糟糕的时刻，”哈佛肯尼迪学院历史、种族和公共政策教授Khalil Gibran Muhammad对媒体说，“这是共和党国会领导人对大学的独立宣战，他们只会因Gay的辞职而更加壮大。”

科罗拉多州教授Josh Shepperd在X上发言，说哈佛校长辞职是“网暴的巨大胜利”。

还有人质疑国会议员的提问，觉得就是在对哈佛和其他2位校长下套。

3位校长都反对过激的反犹言论，但是也认为需要尊重美国宪法赋予每个公民的言论自由权，却遭到国会议员的谴责，被说成是“只考虑法律而漠视道德”。

MIT校长会是下一个吗？

在国会听证会上主导了校长辞职行动的Elise Stefanik，曾在宾大校长辞职后，在X上写下：“1个倒了，还有2个。”

如今，哈佛校长也“如她所愿”辞职了，她公开表示：“2个已经下台了，哈佛的反犹太主义抄袭校长的辞职早就应该发生。她的回答简直令人可悲，缺乏哈佛校长所需的道德领导力和学术诚信。这只是历史上最大的大学丑闻的开始。”

曾经要求哈佛大学公开学生姓名的Bill Ackman，在X上发表了名为“Et tu Sally?”的帖子，矛头直指MIT校长Sally Kornbluth仍然保留她的职位，是三位校长中的最后一位。

这回压力给到了MIT。1月2日，当被要求就Gay的辞职发表评论时，MIT的一位发言人表示，学校的“领导层仍然专注于确保学校的工作。”

与哈佛校长和宾大校长不同的是，身为犹太人的Kornbluth校长在国会听证会后并没有发表正式道歉。

在听证会结束后，MIT的管理委员会和校董会迅速发表了一份声明，力挺校长：“她在领导我们的社区方面做得非常出色，包括解决反犹太主义、伊斯兰恐惧症和其他形式的仇恨，我们完全无条件地支持她。”

华盛顿地区犹太社区关系委员会的执行主任Ron Halber认为MIT校长也应该辞职，如果犹太学生和教职员工看不到他们的管理层谴责这样的言论，这可能给他们创造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环境，使他们感到不安全。

“就像Gay校长一样，MIT校长在国会听证会上，她含糊其辞，无法毫不含糊地谴责反犹主义。任何一个不能毫不犹豫地这样做的校长都不应该成为学术领导的一部分。”

Stefanik在一份最新声明中表示，众议院教育和劳动力委员会将继续对其他未完全表明态度的大学展开国会调查，并将充分行使传唤权：

我们将充分利用国会的权力，让这些学校为它们在全球舞台上的失败负责。

如此看来，不是MIT校长会不会是下一个的问题，而是哪一所学校校长会是最后一个。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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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asslive What supporters and detractors said of Claudine Gay’s resignation

2.BostonGlob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ident Claudine Gay resigns

3.Freebeacon Harvard President Claudine Gay Hit With Six New Charges Of Plagiarism

4.New York Times Harvard President Resigns After Mounting Plagiarism Accusations

5. New York Times Stefanik, whose aggressive questioning of Gay went viral, claimed credit for her exit

6. CNN After Harvard and Penn president resignations, focus of ire shifts to MIT’s Kornblu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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