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汤姆·奥康奈尔,翻译/观察者网 郭涵】
法国总统马克龙已决定按照尼日尔现任军方领导人的要求,从该国撤出法国大使和军队,这可能是对美国在动荡的西非地区的军力部署发出警告。华盛顿正寻求在那个地区加强影响力。
今年7月,当尼日尔“全国保卫家园委员会”(CNSP)率先罢黜了该国总统穆罕默德·巴祖姆(Mohamed Bazoum),并要求法国驻尼日尔大使西尔万·伊泰(Sylvain Itte)离开,理由是这个前殖民地宗主国的特使对尼日尔公共秩序“构成威胁”时,马克龙一度表现出毫不退让的姿态。然而,在尼日尔军政府撤销了伊泰的外交豁免权数周之后,马克龙于上周日宣布,这位法国大使将离开尼日尔,同时约1500名驻尼日尔的法军士兵将在今年年底撤离。
在新一轮反法情绪席卷非洲部分地区的背景下,近年来,法国陆续从布基纳法索、中非共和国与马里等非洲国家撤军,从尼日尔的撤军标志着最新的一个案例。
而当美国五角大楼依然决定在尼日尔境内部署约1100名美军士兵,指望加强美国在非洲的军事存在之际,牛津分析公司(Oxford Analytica)分析员内森尼尔·鲍威尔(Nathaniel Powell)认为,华盛顿应该留意法国所遭受的挫折。
“关于法国在萨赫勒地区的失败所传递的信息,尤其是对美国而言,我认为是当你的安全政策的成功取决于依靠一个腐败、合法性不足的政权时,将带来巨大风险,”鲍威尔表示。“当这些政权被推翻时,他们的外国支持者往往被视作同谋,并可能失去影响力。”
马克龙宣布法国将从尼日尔撤军并立即召回大使
失去控制
法国从布基纳法索与马里撤军之前,这两个西非国家也经历了由军方人士发起的政治动荡,两国的军方也是尼日尔“全国保卫家园委员会”最坚定的支持者。本月初,加蓬政府突然经历的政治更迭再度震撼整个地区,法国军队能否继续驻扎加蓬,如今也成为未知数。
尼日尔上演的事件有可能产生特别重大的影响。在巴祖姆被罢黜前,尼日尔是法国和美国在整个萨赫勒地区开展反恐行动的中心,包括“基地”恐怖组织与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分支在内的武装势力在该地区频繁活动。
鲍威尔注意到,与萨赫勒地区一些国家面临日益严峻的安全困境不同,巴祖姆采取的方法“实际上是有效的,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来说”。
“我认为这就是为什么美国和法国的决策者对巴祖姆抱有极大信心。但他们忽略了尼日尔这个国家长期以来矛盾重重的军民关系,巴祖姆对国内反对派的镇压以及他充满争议的当选。无法依靠这些不稳定的基础来建立牢固的合作伙伴关系。”
然而,随着巴祖姆遭遇软禁,华盛顿开始寻求与“全国保卫家园委员会”开展对话,尽管美国同时也在呼吁对方恢复民主体制。本月初,美国驻欧洲与非洲空军司令詹姆斯·赫克尔(James Hecker)透露,美国与尼日尔方面的对话已经导致美军恢复了一部分在尼日尔空域的侦查与情报搜集行动,包括无人机的活动。
盟友不和
美军非洲司令部发言人就目前美军在尼日尔的部署情况向《新闻周刊》表示:“在我们等待外交沟通取得进展的同时,美国尚未就在尼日尔长期部署美军的问题做出政策调整。”
尼日尔是美军在西非地区开展反恐行动的中枢,图为美军在阿加德兹市基地部署的MQ-9收割者无人机
这名发言人说,虽然非洲司令部无法透露在尼日尔恢复军事行动的细节,但她表示,“美国目前没有同尼日尔军队共同开展反恐行动。”
至于法国方面,一名法国外交部发言人通过线上声明表示,法国“会继续帮助非洲国家打击恐怖主义,但我们只有在收到由民主选举的政府或区域性组织提出的请求后才会这么做。”
法国外交部发言人补充说:“自政变爆发以来,尼日尔与伊斯兰恐怖分子相关的死亡人数超过了过去18个月的死亡人数之和。”
但曾担任法国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使与前法国国务秘书的拉玛·亚德(Rama Yade)认为,法国在非洲的军事干预行动缺乏明确的成果,是导致当地反法国驻军情绪高涨的原因之一。
她同时提到了在非洲国家的民主问题上,巴黎的政策“缺乏一致性”的因素。比如,当尼日尔军方发动政变后,法国官员很快就予以谴责,但他们对于乍得政变的回应就没有那么激烈。2021年4月,时任乍得总统在率领军队攻击叛军时被杀,他的儿子穆罕默德·代比(Mahamat Deby)在未经选举的情况下接过父亲的职位,宣誓就任总统。
现任大西洋理事会非洲中心资深主任的亚德告诉《新闻周刊》:“(非洲)民众很清楚,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意识到了(法国的)双重标准,这将导致灾难性的影响。”
法国在非洲的地位如今正面临“一个时代的终结”,亚德说。“美国试图通过将自己的战略与法国的区分开来填补真空”,即使两国在更宏观层面的反恐战争中依然是盟友。
“当法国人到处声称他们不需要尼日尔,不需要那里的铀矿等资源时,这给人留下一种印象,即尼日尔在经济上对法国并不重要。”亚德说,“美国和其他全球大国很清楚,尼日尔非常重要。”
代价高昂的遗产
然而,除了政治和安全相关的困境导致法国在非洲的地位加速衰落外,经济趋势也发挥了重要影响。这形成了亚德所描述的“前殖民国家在萨赫勒地区存在时间过久”的一种印象。
杜克大学亚洲和中东研究所及国际比较研究实践副教授姆巴耶·巴希尔·罗(Mbaye Bashir Lo)也谈到了经济因素如何协助非洲国家对法国形成负面看法。他说:“法国历史上对该地区的经济剥削所造成的余波依然在影响民众的日常生活。”
1962年,随着阿尔及利亚宣布独立,法国直接统治非洲国家的时代正式终结,此时距离其他几乎所有的前殖民地国家宣布独立已经过去了两年。尽管如此,法国继续通过强大的影响力来掌控该地区的经济,包括推动当地继续使用与欧元挂钩的非洲法郎(CFA Franc)和维持相当规模的私营经济存在。
罗告诉《新闻周刊》:“法国长期剥削非洲国家所导致的持久负担已经无法承受,并已成为非洲这个地区一系列政治危机背后的驱动力。在法国现行安排中存在既得利益的非洲政治精英们,往往没有能力或意愿去解决这个问题。”
“然而,任何军政府,无论怀着怎样的动机,只需要指出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就能轻松获得广大民众的支持。”
尼日尔街头游行民众打出“法国必须走”的标语
罗认为,在这个问题上,美国并没有法国那样的历史或现代包袱,因为美国“从未在非洲大陆从事传统意义上的殖民或剥削,利比里亚与塞拉利昂是截然不同的安排。”这有助于解释“为什么在尼日尔等一些非洲国家的抗议游行明确要求撤走法国驻军,但他们并没有要求撤出美国驻军。”
更激烈的竞争
同样的逻辑也适用于中国和俄罗斯,两国已经同非洲国家建立了长达数十年的关系,且影响力与日俱增。其中一些双边关系直接推动了更广泛的民族解放进程,许多非洲人认为今天他们依然处在这种进程当中。
“本质上说,虽然法国在非洲的角色引发了抗议与严格审视,我们应该承认,每一个大国都和非洲大陆有独特的历史与当代交往经历,非洲人对他们的看法也不尽相同。”罗表示。
牛津大学布拉瓦特尼克政府学院全球经济治理项目高级助理研究员福拉萨德·苏莱(Folashade Soulé)认为,地缘政治趋势的变化导致了“法国在非洲,尤其是非洲法语区的影响力来到转折点”。
苏莱表示,“土耳其、中国和伊朗等非洲的新兴战略伙伴在该地区的军事足迹不断扩大,对于西方大国来说,法国经常被视作在该地区推进联合与多边合作的指南针。好几个欧洲大国正在重新考虑他们过去追随法国的角色,并以一种更加自主的方式重新审视在萨赫勒与法属非洲地区的战略,他们试图避免被这种(针对法国的)负面情绪所波及。”
华盛顿也开始意识到这一点。苏莱认为,美国“正同法国保持距离,他们在萨赫勒地区问题上立场的分歧就是证明”。
至于可以从中吸取的教训,苏莱认为是“非洲国家与他们的安全合作伙伴之间,不应出现对双方的安全利益存在错位的看法”。拿法国的例子来说,其在西非的军事存在被认为更多服务法国而不是东道国的利益。
“另一个教训是,尽可能地照顾非洲国家的民意——他们通常反对外国在本国部署军队或建立实际的军事基地。如果外部国家与非洲合作伙伴没有就这些合作进行令双方都满意的谈判,很可能会出现利益分歧、议题工具化和非洲民众越来越激烈抗议的风险。”
一场非洲革命
作为非洲联盟前常驻美国代表,阿里卡娜·奇霍姆博里·夸奥(Arikana Chihombori-Quao)亲眼目睹了这种日益增长的不满情绪,并致力于在海外,尤其是在非洲侨民中提高大众对这种情绪的认识。
她表示:“我目前看到的是,大量的非洲民众如今明白了法国到底在做什么,明白了他们所受剥削的严重程度。”
夸奥将尼日尔的“起义”描述成在多个非洲国家发生的“一场非洲革命”的最新体现。她同时呼吁美国在与非洲大陆互动的过程中“不要重蹈法国的覆辙”。
虽然夸奥对美国最近的战略转向感到欣慰,尤其是美国政府决定与尼日尔“全国保卫家园委员会”开展接触,但她强调,为了与非洲国家建立持久的伙伴关系,美国有必要从根本上反思过去的路线。
“他们(非洲)只是要求,‘像尊重其他国家那样尊重我们’。以一个平等的合作伙伴身份来到非洲,我们就会欢迎你们。但如果你们来非洲是为了继续从事剥削,这样不可能行得通了。如果你们的势力已经在非洲,最好做出重新调整,因为除非现在就改变战略,你们在非洲的日子将屈指可数。”
(原文于9月23日发布在美国“新闻周刊”网站,原标题:“法国在非洲的失败向美国发出示警。” France's Defeat in Africa Is A Warning Sign to the 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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