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9日凌晨两点，我在石家庄的火车站。

没空想一个半小时的火车晚点，也没空去想之后三趟火车四座城市和20个小时的行程，我只感到困，非常的困。

迷迷糊糊间，我打开了主播“木子”的直播间。

木子，本名李栋。前守望先锋联赛官方解说，如今在某宝卖飞机杯，顺带在直播间转播外面的OWL比赛。

在推销飞机杯这点，我和木子老师还算是半个同行（？）

熟悉的解说声音传来，我的精神恢复了一些。当我看见画面上的守望先锋游戏画面和五个满头大汗的国人，我才猛然想起，这支名为“杭州闪电队”的队伍在做着什么。

——在墙外，在许多人目光已不可及的守望先锋联赛（以下简称OWL）中，依旧还有五位中国人进行着最后的拼搏。

杭州的最后一舞

“暴雪并没有平等对待我们，无论是我们中国选手还是中国队伍。”

——杭州闪电队C位、前守望先锋国家队dps选手“shy”。

谁都知道，今年的OWL已经是最后一届。曾经的“国内四小龙”如今只剩下杭州一个独苗，成都猎人早早退出联盟，上海龙、广州冲锋则相继倒在季后赛的门口，无缘八强赛的争夺。

尽管我不想以这种方式形容一个公司，但在最后的季后赛赛程上，主办方暴雪还是带来了正常人脑难以想象的傻B操作：他们先用“灵活”的规则为杭州连续安排了两位最强的选手，随后史无前例地设计了“八强双败+四强单败“的传奇赛制。

而杭州开局要面对的，便是常规赛大魔王亚特兰大君临——零比一、零比二，这样的开局几乎在所有人预料之中。

虽然每次落败似乎都只差那么一两波团战

局势从第三局开始反转。一根关键的睡针、一杆锁定头部的长枪，一波又一波完美的团战，一分又一分被艰难追回。夜色越来越深，我却越来越精神；现场的欢呼越来越响，我手里的塑料瓶子也越来越响。

最终，奇迹发生了。

脉冲炸弹。

英雄集结。

纳米激素。

机体超频。

“66号公路”的尽头，泛着激光的长枪贯穿了君临的头颅，车子已然到达终点。

时间刚好是凌晨三点，我将瓶中的水一饮而尽，在火车站内无声地发出欢呼，向曾经并肩作战的大学室友发去了贺电。

转天，面对同样勇猛的波士顿崛起。又是同样的0-1和0-2，又是66号公路。杭州将决胜的距离锁定在了最后的0.01m。leave的一波连杀锁定了巨大优势，最终五位队员屏幕外的选手站立而起、喜极相拥。台上聚光灯疯狂闪烁；台下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曾经的强敌悉数倒下，杭州如愿冲入四强。

伴随着采访中那句如同打鸡血的“带着CNOW再冲一次。”，许多国人观众原本死寂的心活络了起来。

正当他们开始期待星际中李培楠的奇迹复刻，期待一个“没有游戏的国家队拿了冠军”时，杭州闪电队遇见了真正的版本答案：

堡垒。

每个玩过守望先锋的人，都应该明白这个“炮台”式的英雄代表着怎样的火力阵地。闪电队引以为豪的机动T阵容，在堡垒体系的火力网面前相当于一个个活靶子。0-1，0-2……

让二追三的奇迹未能再度上演，在堡垒大招的轰鸣声中，杭州很快就落败了。单败的赛制容不得一场失利，一切结束的那么自然而绝望。

杭州五人瘫在椅子上，他们忘了起身、忘了本应赛后和对面握手，直到对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尽管在几个小时之后，杭州又出现在赛场上，以3-0获得了最后一届OWL的总季军。

赛后，无论国内外都有许多人为其鸣不平、叹其不幸。如果最后的赛制能是双败或许他们还能再杀回来；如果设计师不给堡垒那样的加强，那么或许……

只是一切没有如果。每个电竞项目的里程碑上，只有那些最适应版本的才能称之为冠军。

中国的OWL历程，最终因为各种原因画下了一个不甚圆满的句号。观众们虽怀揣不满，对选手们却是满心祝福。

从俱乐部到解说KOL再到玩家，几乎所有人都给出了一个相同的态度：

虽有遗憾，并无后悔。

解散的搬砖解说团

“我想，是时候和大家说再见了。

现在，我想请所有美丽的声音和面孔上台……

我们幕后的英雄们，他们塑造并建立了守望先锋联赛……赋予了他们超越比赛本身的价值”

最终的决赛算不上多么精彩。落幕之时，在解说Soe的演说之下，OWL总部的官方解说团队纷纷上台合影——有些人眼含泪水、有些人面带微笑，向着这个曾经庞大的联赛做着特别的告别。

而在大洋彼岸，坐在电脑前的木子老师只是发了个“累了，休息休息”，随后下播奔向床铺睡觉。

他也曾经历过这样的状况。只是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场上的一切都与其没有什么关系了。

一直以来，“解说”这个行业都是电竞界中一个很微妙的存在。他们既是台上的参与者又是台下的见证者，既身处比赛中又站在比赛之外——而在许多人的心中，国内的守望先锋联赛解说团（玩家一般将其称为“搬砖解说团”），算得上电竞解说这个领域的翘楚。

这其实与OW这个游戏的性质有关。OW本身没有传统电竞的“发育”概念，只有一波又一波接踵而至的高强度长TTK的技能交换与枪火拉扯，在3D视角下，一整场比赛的信息密度与维度足以称得上惊人。对于解说的游戏运营理解、即时信息捕捉与言语表述能力，有着相当高的要求。

纵观“搬砖解说团”中，要么是有着长年累月经验的资深名嘴，要么是已经退役的巅峰选手；他们后来有的成为了OWL的首发教练或是俱乐部总监，有的则成为了OW世界杯的领队。无论在OWL的内外，无论在解说台上下，他们都是对应领域中流砥柱般的存在。

当然，也有没管住嘴，在比赛中公然说出了“飞机杯”字眼的……

曾经的盛况，随着简简单单“暴雪退出中国市场”的官宣一去不复返。没有了转播权，也就意味着不需要那些解说的嘴。

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得Alan在OWLS2决赛上那句呼喊。“我看见了橙色的王朝，我听见了加利福尼亚的海岸声”——当然，这些都是过去式了

曾经Top级别解说们，如今已经天各一方。那个“激素嘴”Alan如今成了《无畏契约》的台柱子，曾经的火影源氏Roy则站在了《永劫无间》的解说台上——这些都是新兴的电竞比赛联盟，有着比一些垂死之游戏更广阔的前景。这谁都知道，为了生计、为了前程，没必要在一棵腐朽之木之上将自己捆绑至死。

即使在新的电竞项目，ALAN（左）依旧在发光发热

可总有些老人放不下这一切。

木子、老陈、小霜……即使OW的许多观众席位变成了空位、即使这个圈子看起来已经越来越小，他们依旧以自己的方式维护着这片天地。他们孜孜不倦地转播、解说，分析着每一场比赛的起起伏伏，分析着战队战术与选手表现层级。他们总能找到事情去做，即使OWL已经结束，他们依旧可以解说次级赛事、解说地区的小规模比赛，或者干脆帮水友复盘比赛内容……

“我热爱的是这个游戏，与它的主办方何干？”

尽管OWL的舞台已经落幕，可那帷幕之后，还有着一首尚未返场的安可曲——

11月3日，暴雪嘉年华，守望先锋世界杯。

许多人——包括我自己，现在再看见暴雪嘉年华时会本能带着嘲笑。暴雪近年的优秀行为姑且不论，单单那涨价后299/799美元的昂贵票价，就已经劝退了相当一部分人。黄牛抢到手后转卖的票价，甚至一度比原票还要便宜上许多。

但对于国内选手和解说来说，这才是真正的终极一战。

以国家为单位的赛制下，原本的杭州闪电队班底可以和他们曾经的老队友强强联合，而其他传统强国如韩、美的组合实力都不复当年之勇，诸多条件加持之下，这次或许是全华班最好的一次机会。

而为了这次世界杯，存留的解说们（小霜、2大妈等等）在不断奔走，他们牵头组织线下观赛、安排场馆，从国内的几个大城市，到全国那密密麻麻的聚集点，再到海外各大洲。他们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在没有守望先锋光芒照耀的地方建起一盏又一盏明亮的灯塔——当你看见这篇文章时，新的灯塔还是在源源不断地出现。

目前，守望先锋世界杯线下观赛各地负责人接近50人，各地管理人员数百人，各地有意向去现场观赛的观众估计有数万，准备在线上支持中国队的观众更是不计其数。人们都常说这是一个“dead game”，却忽略了那些不再发出声响的人们，再次聚集起来会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力量。

“也许明年不再有OWL，但一定还会有OW，也一定还会有我。”

——前守望先锋官方解说、前成都猎人队总教练“萌萌哒老陈”

告别

说回联赛的战队，在决赛落幕后的几周内，我看到的，是战队们的告别。

整批整批的告别。

10月9日，上海龙之队官宣全员离队。

这个曾经42连败的全华班、曾经让三追四拿下总冠军的全韩班“上海龙之队”，在最后一个赛季最早落败告别了季后赛。

10月10日，联赛的亚军“休斯顿神枪手队”全员官宣离队。在平常，冠军与亚军可能差很多，不过这次他们只是共属一个小小的结局，无论什么样的名次，接下来面对的是一样的前途未卜、一样的改制危机。

10月16日，曾经的冠军旧金山震动队全员离队。曾经橙色的王朝一去不返，崩塌在加利福尼亚的海浪之中。

整个OWL一时变得风雨飘摇。一时之间，似乎只有杭州闪电队还依旧保持着营业。就在10月16日，他们还在为对内的主T“孤雪”而庆生，外界的风波似乎还影响不到他们的小小天地。

图片来源@杭州闪电队

那个曾经单个入场席位上亿人民币、以全球各大城市命名战队，试图在全球范围内划立主客场的守望先锋联赛，如今似乎已经开始分崩离析。偌大联赛的收入已经不及公司总营收的1%，

尽管暴雪从来没有明确地表明”解散“的字眼，他们只是给出了两个选择：要么各大俱乐部分钱（每支队伍约600万美元）后解散；要么来年再战。但综合联赛数据、职业前景，还有这些大片大片的全员离队官宣中，一切似乎并不是很难想象。

省流：画饼

当然，解散并不代表着彻底毁灭，日后《守望先锋》的大小比赛不大可能彻底消失。就在13日，英国CMA正式批准微软收购动视暴雪交易后，微软已经宣布完成了对暴雪的收购。鉴于OW2如今还留存着一些热度，所以微软并不存在完全放弃的可能。之后无论是将承办权卖给第三方、还是在对应地区举办一些杯赛，似乎都不难。未来的owl也有可能成为类似lol/dota2那般，地区自行举办赛事、最后每年一次国际赛事的场景。

只是尘埃还未落定。在官宣之前，没人知道OW电竞的未来在哪里。

人们唯一欣喜的，就是在微软完成收购之后，被许多人唾骂的考迪克就要在两个月后滚蛋了。

在这一好消息公布之后，游戏圈内一片欢腾。有人说他的种种行为有做空暴雪之嫌，也有人说他的离去能够卷走将近二十个亿的资产——但无论如何，这些都不重要了。

木子老师可能也是这样想的。

在前几天的视频中（其实是过年期间录的），他将鲍比·考迪克的名字写在纸上，然后将它卷在呲花上，点燃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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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比·考迪克燃烧了起来，他螺旋式地旋转、起飞，在天上蹦跶两下之后马上又没了劲儿，最后大头朝下，重重地砸在另一片土地之上。

木子小跑着赶过去，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

结语

时间拨回几个月前。

那时，无畏契约的全球冠军赛还在进行中。它相当于LOL的S赛、dota2的Ti，是无畏契约电竞中最为重要的赛事。

这场比赛，可能给许多国人观众记忆颇深——它可能是国人战队EDG和BLG的六强成绩，可能是康康那个不可思议的残局背闪双杀；可能是魔王FNC的爆冷，也可能是EG异军突起后的统治级夺冠……无论如何，这场比赛有着太多让人津津乐道的东西。

只是在赛程的推进中，我在那支名为“T1”的陪跑队伍中，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carpe”和“sayaplayer”。

曾经，他们在OWL享有“联赛第一黑百合”“人类瞄准精华”等美称。他们操刀的长枪位（麦克雷黑百合艾什等）都以接近一帧瞄准的恐怖实力挑战人类反应的上限。其中carpe更是因为其联赛中dps位的最高身价，在联赛中一度享有“薪王”的称号。

时过境迁。曾经另一个赛道的风云人物们，如今却快要追赶不上配角的步伐。亚太地区的断层实力，让他们早早被淘汰出局回家，只有carpe最后那含恨的五杀，让老观众们依稀想起往日的辉煌。

在《无畏契约》冠军比赛上，carpe还背着老东家“费城融合队”的背

图为“费城融合队”的队标

七年过去，我依旧未能找到《守望先锋》的代餐——无论是游戏本身还是电竞比赛。于我而言，OWL可能是观赛门槛最高，同时也最为激情、最瞬息万变的比赛之一。我依旧记得那个MY的遗憾亚军、2018世界杯的扬眉吐气，依旧记得上海龙从倒数到夺冠，记得曾经国内线下场馆山呼海啸的盛景。我不仅为一个联赛的逝去而可惜，也为一个游戏、一批选手、一群工作人员的失意而惋惜。

不知怎的，我想起了一句诗。可能不甚尊敬，但却更加应景。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See you,Overwatch Leag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