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在国外
“不管高矮胖瘦,你仍然可以爱自己,别人也仍然会爱你。”
作者:王喆宁
13岁辍学,小小远离家乡,开始她人生的“打怪升级”之路。端盘子、做电话销售、装暖气片、摊煎饼......
她被迫快速长大,后来因为一位网友的话,开启了新世界——通过成人自考,她边工作边完成了专科、本科的学习。
之后,小小的内心始终渴望在教室里学习。2018年,她来到香港读研,2021年成为一名博士生。学习赋予她的不仅是接触到广阔世界,还有打开自己的内心。
如今,她在芬兰交换学习,也即将出版自传。以下是她的讲述:
小小在国外
模糊的亲情
我对家乡的记忆十分模糊,只有两个字——很穷。
我的老家在河北张家口一个村里。很多年前,路过这里的人都不愿过多停留。村里没什么年轻人。因为草比较多,大部分人会养牛养羊。
我在村里上了几天学,就离开了家乡。父亲在外打工,逢年过节或者家里老人有事,他才会带着我回老家。
小小的老家
在我不记事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所以我对“父母”这个词没什么概念,对母亲更是没有记忆,不知道她长什么样,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对她唯一的印象来自于亲戚的形容——她是一个很内向的人,走路的时候都会贴着马路边,去别人家做客时,上了炕头一句话也不说,坐一会就自个儿走了。
我最早的记忆是和父亲两个人一起在北京漂泊。
父亲个头不高,大概一米六多,浓眉大眼,很慈祥,喜欢拉二胡,还喜欢抽烟和打麻将。
小小的父亲
在我16岁那年,父亲就出车祸去世了,所以我对他的记忆很浅显。今年我回了一趟老家,从亲戚们的口中又拼凑出一些父亲的形象。
父亲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当时,我大爷在老家种地,父亲和他说,你在老家种地一年赚的钱,都不如在北京一个月干活挣得多。
之后他又说服了一些村民,带着他们一起到北京,帮他们买马车、租好房子,安顿下来。
早些年,北京拆迁特别多,父亲就和村民帮人家拆房子,回收拆剩下的砖瓦片,把多余的水泥削干净,再拿马车拉去卖钱。
我们住在北京丰台西道口,对面就是铁轨,还有一个小山坡。那里有一排平房,父亲租了其中很小一间。屋里只有一个炕、一个灶台和一口烧饭的大锅,还有一个箱柜。
平时,老鼠在屋里跑来跑去,铁轨在屋外哐哐地响。我们打水要走到很远的地方去。平时我去上学,休息的时候父亲就会赶着马车带我一起去工地。
我几乎没有同伴,只有自己一个人,每天都会顺着铁轨走很远去玩,或者在小山坡上摘一些枣子吃。
小小在北京(前排左一)
对于五六岁的我来说,不知道这里是北京或者是什么城市,只知道是我生活的方寸天地。
父爱很朴素,但我能感受到父亲对我的关心。我过生日时,父亲会给我买小推车上的鸡排,或者给我很多零花钱。
就这样过了几年,继母带着她的女儿来了。
有一次半夜,我听见继母和父亲说钱包里少了200元,怀疑是我偷的。
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不顾冬天的寒冷,猛然从被窝里爬出来,在一张纸上写了“我没偷,我走了”这六个字就往出走,哪怕找理发店或者饭店收留我,也绝不再回来。
我边走边哭,走了很久,身边只有影子和路灯,特别难过,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喊我的名字。
父亲骑了一辆破自行车,不知道怎么就找到我了。他一把丢开自行车抱住我说,“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俩坐在路边一起哭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也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亲情。
再后来,父亲出车祸后要下葬,要先挖一个坑,然后把他的棺材放进去,再埋起来。
我一直像空壳子一样站在旁边,没有流泪,但在把土回填的过程中,还是感受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像一条变色龙
继母没来之前,我特别天真,因为没人管,可以尽情释放自己的天性。当时有邻居说,我是一个牛脾气的人,心气儿特别高,很倔。
这一切在继母来之后彻底改变了。她对我的身心进行了漫长的摧残和打压,让我整个人变矮了一截,变得很自卑,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爱我。
小小(右)和朋友的合照
小时候,我成绩一直都很好,每次把奖状拿回家,继母会直接烧掉;有时学校需要交学杂费,她一直拖着不给我交,作为课代表的我被老师罚站,自尊心受到碾压;她甚至不给我钱买卫生巾,我只能把卫生纸叠起来,或者把破衣服剪来用......
那会儿我只有10岁左右,根本不知道要反抗。在没有建立起价值观的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不正常的,是不对的,只能被动承受。
2007年,继母和父亲商量让我外出打工,去山西太原一个饭馆端盘子。
当时,父亲赶马车把我送到木樨园汽车站。我坐上大巴,一路来到太原。
到了以后,我和十几个服务员一起,住在昏暗的地下室里。因为第一次出门打工,我一直处于很机械的状态,但总之心里是很高兴的。
打工时期的小小
虽然独自离家,但我适应得很快。当人生向更好的方向发展时,我自动就融入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能离开继母简直太高兴了。
唯一需要适应的是精神层面。因为突然从学校走向社会,我经历了一个断崖式的成长,需要学习和适应如何成为一个成年人。
我只能不断模仿其他人,学习他们如何说话、做事,比如怎样铺台布、上菜。我需要对生活完全做主,自己买锅碗瓢盆,生病了也要自己买药。
之后,我又陆续打过几份工:电话销售,暖气片安装工,网吧收银员......
小小(左一)在打工时期的照片
这些经历中,痛苦的回忆占大多数,但也让我有所改变。因为自己切身体验过,我对各行各业的人都充满理解和宽容。同时,我深刻理解到人的复杂性,不会因为一件事就对这个人妄下定论。
现在,我的适应能力很强,被丢到任何一种环境里都能快速适应,也不会有沟通障碍,像一条变色龙。
尝试去爱自己
在打工的过程中,我遇到一位贵人。
2011年,我在北京一家快递公司做客服,认识了一名网友,是上海的出租车司机。他了解我的事情后,觉得我很聪明,建议我去参加成考。
当时,我已经无法从工作中获得成长和积极的反馈。因为对现状不满足,想要实现更高的价值,又恰好有人给我指了一条路,那我一定要抓住机会。
上网了解后,我因为要工作,觉得自考更适合我,于是从2012年开始边工作边学习,利用业余时间看书、准备考试。
白天上班不忙的话,我会在电脑上查资料,上下班时在公交车上背书,晚上回家继续学习。
第一次自考,我报名参加的4门科目全都高分通过。之后,我花了4年时间,通过了专科本科30多门课程,取得了本科学历和学位。
有人觉得,边打工边考试很辛苦。其实,这一过程对我来说并不难。
我在上学时成绩就很好,但因为出来打工,没有机会再学习,也无法参加高考。有机会再次接触书本,我内心是充满感激的。学习对我来讲是一种奖励。
拿到毕业证的那一刻,我的心里面空落落的,感觉突然失去了目标。
我依旧很渴望坐在教室里学习,所以当时立刻辞职,花了一两个月准备考研,但很遗憾没有考上。
2015年的时候,一个朋友和我说,可以去互联网公司做产品经理。这份工作让我完成了职业跃升,从底层职业跳到了互联网行业里。
当时,公司的办公地点在望京SOHO。进入大堂后灯火辉煌,我找到对应的电梯,按了楼层按钮后,好像一下就飞到了从来都没有去过的地方。
望京SOHO 资料图
开始上班后,我和同事之间也有一些差异。比如他们很爱喝咖啡,但我不喝咖啡;他们周末会开车出去玩,但我没有钱,也不会出去玩。
我感觉自己爬到了更高一层,需要重新适应这里的游戏规则。
因为经常要加班,有一次我找到领导,“威胁”他说,如果不给加班费还让我加班,是需要承担后果的。当时我还在用一种江湖思维去应对变化,但肯定是行不通的。
2016年,我和结缘于自考的丈夫在深圳结婚,工作也很稳定,好像什么都拥有了,所以更想去实现自己的愿望——上学,就申请去香港读研了。
最早出来打工的时候,我经历了一种被动式生长,缺少逐渐社会化的过程。再次回到学校,我可以慢慢探索如何去真实表达自己。
到比较单纯的环境后,我能够沉下心思考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小小研究生毕业照
在和老师同学的交流过程中,我尝试去理解他们眼中看到的我。
研究生老师来找我说话时,如果我正坐着,他会直接蹲下来,平视着与我交流。我感到他不仅很尊重我,同时也在很认真地聆听我说的话。
当时,我们班上有一个女孩子,长得很好看,充满自信。我们平时没怎么说过话。
有一次,她突然给我发消息,夸我的英语有很大进步。我心想,原来人不一定要长得好看才能得到鼓励或注意,只要努力做好,别人也会由衷地夸赞你。
我一直特别自卑的点,就是自己的身高,其实并不是因为矮才自卑,而是把一些没有办法归结原因的痛苦和苦难,归因于最能看得到的缺陷上。
校园生活让我逐渐对此改变了看法。
小小在香港
在一次活动中,我看到一个个子不高的女孩,和一群很高的人在一起跳街舞,散发着魅力。
这给我带来很大的视觉冲击,但更多的是心灵上的启发。
身材上的不完美并不能影响他们去展示自己。不管高矮胖瘦,你仍然可以爱自己,别人也仍然会爱你。
读研之前,我去哪都穿高跟鞋。哪怕去爬山,我都会穿10厘米的坡跟鞋,在家也穿厚底拖鞋。
2018年读完研后,我收获了很多友情,也重新开始穿运动鞋,几乎不再穿高跟鞋了。
在香港这一年,某种程度上我获得了转变,可以尝试去爱自己,去接受自己。它是一个新的开始,给我植入了很多想法,让我可以在余生中慢慢实践、理解。
申请研究生时,我的雅思只考了6分。研究生毕业后,我继续学英语,除了交钱学了听力外,剩下都是自己摸索,把雅思考到了7.5分。
小小的雅思成绩
今年,我正好30岁。
回顾过去,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件我真正喜欢的事,所做的都是能做且可以做的事。
我从某天开始写自传,在过程中体会到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能有多么快乐。
小小在国外
未来,我可能会写第二本书,也可能继续做科研,在喜欢的事情上花更多时间。
总监制:吕 鸿
监 制:张建魁
主 编:许陈静
编 审:苏 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