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马斯要把加沙变成巴以版“马里乌波尔”?

时事新闻2023-10-11 07:41:38无忧百科

哈马斯要把加沙变成巴以版“马里乌波尔”?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晨枫】

10月7日,哈马斯从加沙对以色列发动大规模的突然进攻,第一天内就有5000多枚火箭弹呼啸而至。哈马斯突击队还从地面翻越边境墙,并用滑翔伞和小艇从空中和海上突入,短暂占领了若干以色列边境村镇和派出所,还有哈马斯武装人员乘坐吉普在以色列南方的斯代罗特街道上疾驰的视频流出。


当地时间2023年10月8日凌晨,加沙城,巴勒斯坦武装分子发射的火箭弹被以色列“铁穹”防御系统拦截(图源:视觉中国)

必须说,这次“阿克萨洪水”行动,哈马斯以海陆空“立体组合拳”,在战术上达到了完全的突然性,以色列军民在第一时间被打懵了,而且反应的速度和水准远远没有达到传说中的“尚武骁勇”。

哈马斯直接了当,以色列余地很小

哈马斯的军事选择其实很简单。在以军反应过来之前,尽量越境突击,制造最大混乱。在以军打进加沙之前,打光手头的火箭弹,制造最大的破坏和伤亡。在以军打进加沙之后,用持久的巷战拖死以军。只要能制造足够大的以军伤亡,加沙平民和哈马斯战士的伤亡是可以接受的代价。

城镇攻坚依然是战争中最残酷、艰难的形式。远有斯大林格勒、柏林,近有阿勒颇、马里乌波尔、巴赫穆特。强势的进攻一方在坚固建筑和迷宫街道之间难以发挥火力和机动的优势,只能用步兵、工兵和重炮硬啃。

哈马斯长期经营加沙,在2012年赢得加沙大选以来,一直控制着加沙。加沙不大,一面是以色列,一面是地中海,只有南端与埃及接壤,长度不到40公里,宽度在6-10公里之间,但居住了230万人,绝大多数是巴勒斯坦难民。

哈马斯在加沙构筑了大量地下通道和地下仓库,并从这些地下阵地灵活出击。大部分火箭弹就是这样在快出快进中打了就躲,给以军反击造成很大的困难。大量地道还通往埃及一侧,在历史上的以军封锁期间起到巨大作用。

哈马斯囤积了大量的弹药和物资,冲突第一天发射的火箭弹数量之大非常出乎以色列的意料,也预示了未来战斗的残酷和艰难。

加沙没有亚速钢铁厂那样异常坚固的设施,但建筑和地道比巴赫穆特更为密集,哈马斯战士的死战意志则至少不低于乌军。更重要的是,马里乌波尔和巴赫穆特激战中期间已经很少平民的存在,俄军和乌军在发扬火力方面没有太大的顾忌。但在加沙,230万人几乎无处可逃,即使埃及开放边境,西奈沙漠也不是容身之地。大量平民、密集建筑、四通八达的地道,将使加沙之战异常艰难和血腥。

正因为如此,以军与哈马斯已经四次大打出手,但对于入侵加沙总是慎之又慎。只是这一次以军实际上没有选择,必须入侵加沙,清除哈马斯。

在此之前,以军首先要制止哈马斯的进一步火箭弹攻击,但在2021年大出风头的“铁穹”系统这一次似乎并没有发挥足够的作用,否则不会一开始就有那么多平民伤亡了。有可能是“铁穹”对突发的火箭弹齐射来不及准备,比如说并不是永远保持战备状态,而是需要一定的时间进入热机待命状态才能发射。也可能是哈马斯研究出新的反制“铁穹”的办法,或者就是简单粗暴地用海量的火箭弹实行饱和攻击,使得“铁穹”拦不胜拦。现在还没有足够的信息,但“铁穹”的作用将是战后分析的重点之一。

尽管以军还有空中优势,但在反哈马斯作战中,空袭要是有用,哈马斯根本没有今天。以军从来是实用主义的,一旦发现哈马斯的重要目标,停火与否从来阻挡不住以军的空袭。现在的以军空袭除了泄愤和制造平民伤亡,没有多少军事作用。重炮轰击也一样。

察打一体的无人机可以对哈马斯火箭弹发射组冒头就打,但在哈马斯行动高度地下化和短促化的现在,察打一体都未必跟得上哈马斯的节奏。

只有根除哈马斯,才能彻底制止哈马斯火箭弹。空袭、炮击不能确保根除哈马斯,只有实际占领每一寸加沙的土地,捣毁每一寸加沙的地道,消灭每一个哈马斯战士,才能确保根除。

在政治上,以军也必须给哈马斯以毁灭性的打击,才能挣回颜面,重建威慑。这同样只有物理占领加沙才能做到。

持久战胜算有多大?

应该说,哈马斯此次炮击以色列,不是盲目出击,而是算准了各种时机,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美国推动的沙以和解,不只让巴勒斯坦大为光火,也引发了阿拉伯国家的反弹。现在沙特阿拉伯和伊朗握手言和,“反以竞争”的热度降低。美国在极力把沙特阿拉伯拉入“亚伯拉罕协议”,同时争取与伊朗关系正常化,沙特阿拉伯对哈马斯的支持和伊朗对真主党的支持都有可能淡化,哈马斯和真主党都有必要通过对以色列的战争,逆转以淡忘巴勒斯坦解放事业为代价的大中东和平进程。

这从哈马斯行动之后,伊朗、黎巴嫩和叙利亚的反应就可以看出。

黎巴嫩真主党为了“声援”巴勒斯坦人民,向以色列占领的萨巴阿农场内的以军阵地三处目标发射了制导火箭弹和炮弹。如果真主党真的南北呼应,以军的压力将倍增。以军未必没有足够兵力应付两线作战,但这也意味着后方空虚。

这些压力都有助于减轻哈马斯在加沙的压力,为哈马斯坚持更长时间创造条件。

以色列是小国,最怕的就是持久战。持久战不仅夜长梦多,以色列也不能接受因为战争而经济长期停摆的代价。

加沙的人口密集,街道狭窄,巷战本来就是漫长、艰难、血腥的步兵战争,加沙还将有大量地道战,以军的坦克、炮兵、空中优势难以发挥,伤亡难以避免。阿勒颇、马里乌波尔、巴赫穆特的持久战给哈马斯以持久战的信心。

加沙平民伤亡可能空前惨烈。这将在以色列国内产生巨大的政治压力,更在国际上产生迫使以色列停止进一步军事行动的强大压力。以色列对持久战和平民伤亡的投鼠忌器,可能是哈马斯敢于在军事上直接挑战以色列的基本考虑。

还要考虑美国的因素。

美国一方面深陷乌克兰战争的泥坑中,另一方面忙于与中国的“新冷战”,还要提防朝鲜半岛突然爆雷,无暇顾及中东,实际上从奥巴马时代后期就开始撤出中东,可能是哈马斯现在发难的另一个原因。

在战术层面,乌军炮弹消耗太厉害,美国已经将预存在以色列的炮弹调拨了一部分给乌克兰,也凸显了美国对再次中东战争估计不足。

这些弹药属于美军,只是预存在以色列。一旦美军加入战斗,可以就地取用,而不需要远程调运。如果需要紧急援助以色列,也可以就地调拨。但现在以军强攻加沙在即,眼看需要大量炮弹,炮弹却在乌克兰消耗掉了,而生产速度连乌克兰战场的消耗都远远跟不上。接下去美国炮弹是运往乌克兰还是以色列,可能成为大问题。

不过与乌军不同,以军可以用战斗机投放的炸弹代替炮弹。射程更远在这里不是问题,加沙本来就既不远又不大,但轰炸的及时性不及炮击,附带杀伤也太大。以色列已经在要求美国紧急提供JDAM炸弹。

以色列还在紧急要求美国额外提供其他军事援助。在原则上,美国乐意照办,但现在太不凑巧:任何涉及拨款的额外援助都需要国会批准。即使美国国会愿意光速通过,没有众议院议长,一切新提案都无法走程序。拜登和国会可能需要立刻想一个变通的办法。

现在,美国派遣“福特”号航母战斗群前往东地中海,编队内还有一艘巡洋舰和4艘驱逐舰,全部是盾舰。问题是这样强大的打击力量对哈马斯一点威慑都没有。F-35C和巡航导弹能做的事,以色列空军早都做过了。美国还紧急增调F-35A、F-15、F-16、A-10中队前往东地中海,同样只是姿态,一点实际作用都没有。

这些紧急增援只是在显示政治正确。真正有意义的军事增援是派遣第82和101空降师,以及海军陆战队,作为步兵与以军一起,投入即将到来的加沙逐屋战斗,但这是不可能的。

在以色列最危急的时候,如果美国只能提供形有实无的支援,对盟国信心是很大的打击。美国盟国战略的重点是“大家帮美国”,但这是以盟国都认同“美国帮大家”为前提的。美国在加拿大-印度争端中已经掉链子了,要是再罔顾以色列的利益,美国盟国战略就破产了,而盟国战略是美国霸权三大支柱之一,另外两个是美元和军力。

就算强占加沙,以色列也得不到和平

在军事上,以军不顾伤亡和舆论压力的话,最终占领加沙是做得到的,但清除哈马斯就未必能做到了。最大的难点:清空反以的加沙巴勒斯坦难民是不可能的。

阿拉伯国家从政府到民间普遍支持巴勒斯坦人的反以斗争,但也普遍不愿接受更多的巴勒斯坦难民。一些国家甚至有意以难民的悲惨困苦状态作为武器,逼迫欧美正视以巴冲突问题。长期生活甚至一辈子生长在贫困、拥挤的难民营里,也使得一些难民缺乏必要的生产技能,成为依靠救济的职业难民。在这样的情况下,各国不可能大规模接收加沙难民。


当地时间2023年10月9日,加沙城,以色列进行轰炸,火球爆发。(图源:视觉中国)

对于以色列来说,即使在最理想情况下,哈马斯像巴解一样,在组织上被迫撤离,加沙依然是反以的热土。以色列军事占领加沙后有四个选择:

1.军事行动结束后立刻撤出。哈马斯在加沙有深厚的社会基础,必将卷土重来,以军前功尽弃。

2.通过代理人建立缓冲区。加沙人口基本上都是巴勒斯坦难民,不存在有意义的亲以色列群体,这也没法玩。

3.长期军管。在清一色敌对人口中实施军管将大量牵制以军兵力,也将迫使国家长期处于半动员状态。这是不可承受之重。

4.吞并加沙,对加沙实行约旦河西岸化,通过犹太人定居点掺沙子来逐渐消化。不管是在以色列国内还是欧美,这在政治上都不可接受。在戴维营协议后,以军也曾试图赖在加沙不走,并建立定居点,但最后在兵力牵制和国际舆论压力下被迫撤出。

换句话说,在最好情况下,以色列也只有下策,无法避免哈马斯的某种卷土重来。这对内坦尼亚胡是非常艰难的决策。

安全从来是以色列政治的重中之重,作为坚持以色列的绝对安全必须以巴勒斯坦的绝对虚弱为代价的强硬路线政客,内坦尼亚胡彻底罔顾巴勒斯坦人的利益,但不能保护以色列不受哈马斯的危害将成为他的政治致命伤。

“用战争打出和平”曾经长期是以色列的基本国策,但在两次巴勒斯坦人大暴动后,不少以色列人认识到必须正视巴勒斯坦人的利益才可能得到和平。

内坦尼亚胡的强硬路线在以色列国内都遭到强烈反对。他推动的修宪规定以色列永远是“犹太人的国家”,从宪法层面规定犹太人的权利和国家的“犹太性”,在欧美都引起非议,因为这是背离政教分离和种族平等原则的。

犹太人与犹太教是统一的。严格意义上的犹太人不仅在种族上有犹太血统,在宗教上也必须信奉犹太教。不信犹太教的血统犹太人或者改信犹太教的外族人都不算“真正的犹太人”。

内坦尼亚胡并非没事找事,以色列的阿拉伯族裔生育率大大高于犹太人,成为多数只是时间问题,他是在未雨绸缪,确保阿拉伯族裔不能用生育率剥夺以色列的犹太性,只是这样的政教合一和伊朗的伊斯兰共和国实际上没有多少两样。

内坦尼亚胡推动的另一项修宪则限制了最高法院的权利:即使最高法院判决违宪,议会也能以简单多数推翻最高法院的判决、重新确立法律的合法性。修宪的法理基础是:议会是民选的,应该具有比非民选的法官更高的权利。但三权分立是现代西方政治架构的基础,因此连拜登都要求逆转这一修宪。内坦尼亚胡则回敬到:“以色列是主权国家,根据人民的意愿做出决定,而不是基于来自外部的压力。”美以之间还费了一点功夫悄悄修补裂隙。

有人认为,宪政分裂导致以色列的虚弱,是哈马斯发难的重要动力,而战争的压力恰好帮助内坦尼亚胡度过宪政难关。这并非没有道理,但还是看简单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以军没有做好战斗准备,以色列政府具有当仁不让的领导责任,总理首当其冲。在战争期间,一切争议搁置一边。但战争结束后,争议必将加倍爆发。在1973年十月战争后,以色列议会组织了专门委员会,由退休大法官阿格拉纳特主持,调查战争责任问题。

委员会最后把责任归结为以军高层,总参谋长埃拉扎尔成为替罪羊,总理果尔达·梅厄和国防部长摩西·达扬侥幸逃脱。埃拉扎尔在战争期间殚精竭虑、鞠躬尽瘁,终于打赢了战争,但还是倒在内斗之中。撤职后不久,埃拉扎尔在地中海里游泳时溺亡,一般认为他是心碎而死。

内坦尼亚胡在战前导致以色列历史上最深重的宪政危机,因为宪政分歧把国防部长加兰特解职,支持极右的国家安全部长格维尔组建不受国防军节制的国民警卫队、引起副总参谋长的公开反对。这些决策都造成以色列安全架构和运作的混乱。梅厄在战前只是盲目自信,难说内坦尼亚胡是否能有梅厄的政治运气。

更重要的是,哈马斯的壮大来源于巴勒斯坦人遭受的长期苦难和不公,以色列的安全是否能建立在巴勒斯坦人的不安全的基础上,将重回以色列政治视野的正中央。

在眼下,即使以军不计代价,打进加沙,最终把哈马斯作为有组织的战斗力量从加沙清除出去,也难保政治哈马斯或者另一个更加激进的反以组织不会死灰复燃。南黎巴嫩的真主党就是前车之鉴。

反以复国是一种思潮,思潮是不能用武器消灭的。在历史上,犹太人凭借坚强的复国意志,最后重新建立了犹太人的家园。在现在,巴勒斯坦人正在凭借同样坚强的意志,在不屈不挠地努力建立巴勒斯坦人的家园。不幸的是,这是同一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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